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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强 | 五次合作忆王滨


发布时间:2018/1/9 23:55:31 | 来源:昌邑之窗 | 点击次数:689

导读:王滨,1912出生于山东昌邑,昌邑县夏店村人。著名电影戏剧编剧、导演,新中国电影事业开创者之一。1960年1月17日病逝于长春,终年48岁。


青年时期的王滨

我认识王滨的经过 最早,是看了王滨主演的《故宫新怨》(故事片1931年出品),那时,他人很漂亮,是个帅小伙。1937年,时局动荡,当时年轻人的口号是“到西北去”。上海文艺界的宋之的、田方和后来的王滨、吴印咸、徐 肖冰相继都到了太原。就在这时,我 认识了王滨,但是他不一定认识我。见到他时,他的脸已经残了,听说是叫人家打“包克斯”拳时打残的。这时,他是在西北电影公司。

“七·七”事变后,我们又从各路纷纷来到延安,知道他是个大演员,还自编自导了《海葬》。我们真正的接触,是在 1944年我第二次回到延安, 那时他已经到了“鲁艺” (1931年我从延安被派往敌后)。 我和王滨第一次比较密切合作的戏是《前线》 (前苏联考涅楚克的三幕五场话剧,导演王滨、沙蒙)在我一生中,与王滨一共合作了 五次:话剧《前线》、歌剧《白毛女》,到东影后,长故事片《桥》、《白毛女》,和神话故事片《画中人》。



中国第一部新歌剧《白毛女》

对于歌剧《白毛女》,我从一开始创作到最后演 出参加了全过程,中国第一部民族歌剧,就是从《白毛女》开始的。以前中国是没有歌剧的,有的只是各种戏曲。

(1)关于剧本的创作。最早,是从晋察冀报上剪下的一份由罗曼写的题为《白毛仙姑》的通讯,把它带回延安后,鲁艺校方认为这个材料好,可以搞成秧歌剧或歌剧。第一稿是邵子南编写的,他是个诗人,必然采取诗的形式,可由诗变成歌剧很难,不好演唱;让他改,他又不干,于是写了大字报贴在墙上,把稿收回。 校方决定由王滨负责集体创作,创作组成员有我、王家乙、张成中、西战团的好几个人,作词、作曲、导演,还有很少说话的赵启扬。在创作上,王滨起了主要作用。还决定导演组也由王滨负责,另外有王大化和舒强。

自邵子南退出后,王滨就组织大家讨论。首先,明确这个歌剧要民族化,民族形式的。开始,先尝试用秦腔作为曲调的风格和表演形式。请来了秦腔师傅, 大家学唱。我演的黄世仁也是按着秦腔戏曲中的三 花脸表演的,按现在行当要画成白鼻子了。排了一场 表演给大家看。大家看后认为,这不算新歌剧,仍是旧形式,而且被秦腔限制住了,是旧瓶装新酒。结果, 花了三个月排的这一版又被推翻了。王滨又组织我们天天晚上开会,他引导我们讨论剧本,搞结构,一 场一场地谈。王滨是主讲者。他生活阅历广,思维敏捷,主意多,来得快。每场戏都是他先拉出个架子,搞个纲,我们大家再往里面加东西、加戏。我记得,我对 地主这一家人的戏讲得较多,因为我家在山西,那里的地主比较典型,我见得多所以比较了解。

王滨还引导我们讨论,如何处理、塑造几个主要 角色和他们之间的关系。他提出,开场就应反映出杨白劳和喜儿间美好的父女关系。不然,观众对喜儿后来遭遇的同情心就会减弱。而《白毛仙姑》原来并没那么多的故事,王滨起了很大的作用,很多戏都是他想出来的。他把故事一开头就放在了矛盾最尖锐的时候—— — 过大年,杨白劳年前到外面躲债。因为年底地主要讨债,所以穷人最怕过年了。那时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,一过年三十的零点,就不追账了,一放鞭炮,年关就算过了。要过年了,给女儿带点儿什么回 去呢? 买花? 买不起; “买尺红头绳”就是王滨想出来的。王滨是山东(昌邑)人,山东那边就有姑娘扎辫根、辫梢的习惯。用二尺红头绳就把父女的深厚感情表现得非常深刻,为后来的戏剧冲突埋下了很好的伏笔,也给观众更深的印象??就这样一场场地往下谈。

总要有个人把这些记录下来呀,就到文学系借 来了当时还是学生的贺敬之。于是,我们谈本子,谈一场他记一场,然后他再去写歌词,一直到最后一场斗争会时,贺敬之说他这方面没有生活,才推荐丁毅(丁一)来写斗争会这场的歌词。记得,在延安由光华书店出版的《白毛女》一书中,作者的第一位就是王滨,再就是贺敬之、丁毅。解放后,由人民出版社出的 《白毛女》一书中,就干脆把王滨的名字去掉了。

(2)导演。新歌剧《白毛女》的导演也是由王滨领衔,再就是王大化和舒强。王大化负责头两场,舒强扫尾,王滨归纳、抓总,是总导演,负责整个舞台情况。当时的演员是很幸福的:王滨把戏讲活了,王大化出舞蹈动作,舒强把演员不适应的动作理顺。王大化对歌剧的样式也起了很大作用。这个歌剧有舞有唱,受群众欢迎,把秧歌剧提高到了舞台新歌剧的水平。我在剧中演黄世仁,提灯寻找喜儿的那段“提灯舞”,我满台转,效果不错,这与王滨导演分不开,因为是他在排练现场指导而成的。当时,大家的工作热情极高,我还作了两段曲子,后来只用了一段,是为剧中张二婶作的。原来的曲子切分音多,不上口,她总唱不好,急坏了,于是我就给她作了这段曲子,挺上口的。张庚 (鲁艺戏音系主任)知道了对我说: “你也不是作曲的,作品出来算谁的?”我不敢说是我编的,只说是我家乡的一段曲调。后来,他们给加了个过门,就用上了。

(3)选演员。分配角色也是王滨定的。王滨非要我演黄世仁,我不干,闹得天翻地覆的。王滨宣布停排,结果黄世仁的戏停排了一个星期。王滨说先学 习,还几次说服我: “你这倔脾气不改不行,我都改了’ ??主席的《讲话》你看到哪儿了?”我说: “看到这儿了!”老王见我沮丧的情绪说: “好了,今天不说 了,明天再谈’ ”等他再进我屋时,我立即说: “别说了,通了,通了。”王滨高兴地大喊: “通知排练!”

(4)舞台。歌剧一幕几场不像话剧那样时空不变。而在这里借鉴了电影手法:时空变化,建立了新歌剧的样式。舞台布景,既要有整体感,又分割成几 个场景,如大雪纷飞的寒冬夜晚与暖和的北方农家内景,只用一块布景隔板,观众便一目了然;又如对演员的表演,借用了戏曲中虚拟式的开门、关门等动 作;在曲调上,采用了地方曲调《小白菜》为素材进行创作等等。都是在王滨的领导下,大家共同努力搞出 来的新形式。不是旧瓶子装新酒,而是创作,借用了 民族的东西,又有创新。 《白毛女》成了理想的民族形 式的新歌剧。

王滨从剧本到导演,到歌剧的样式上,应该说是有很大贡献的。没有他, 《白毛女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。王滨的主意多,一个大年三十就把戏展开了。 对于《白毛女》这部新歌剧的产生,王滨起了很大作用,他的功劳是第一位的!

这个戏是在1945年4月,为庆祝党的“七大”召开而公演的,一下子打响了。印象最深刻的是:演出完了,我们正在卸装,周恩来副主席找到我们,在舞 台后门那里对我们说:“你们这个戏非常非常成功, 你们这个戏走在了时间的前面!”当时,我们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。后来,少奇同志在大会上发言,说民族矛盾将下降,阶级矛盾要上升。我们才懂得周副主席所说的“走在时间前面”的意思。所以,《白毛女》 是个划时代的作品。陈赓大将与鲁艺的关系较密切,他“嗵”的一声把窗户推开说: “你们演的戏真是呱呱叫哇! ”看到周副主席在那儿,便马上跑开了。舒强回来说: “当唱到‘太阳出来??旧社会把人变成鬼,新 社会把鬼变成人’,我看见毛主席拿出手绢擦了擦眼睛。”七大代表们看完了《白毛女》后,连夜开会讨论。《白毛女》在张家口演出时,像颗原子弹似的,辐 射到北平、天津。每次演出都有从北平、天津去的学生、教授和天津的文化知识界,甚至包括一些民族资本家到张家口看戏。可见这个戏的威慑力有多大。在抗日战争尾声和解放战争中,在部队影响最大的有两个戏,一个是《血泪仇》,再一个就是《白毛女》。实际上,《白毛女》比《血泪仇》演出的地方多,影响更大些。这两部戏一演战士们的情绪就完全不一样了,在战场上一喊: “为喜儿报仇!”战士们就冲上去了。连刚投降过来的战士,看了戏,再打仗也不一样了。说明文艺还是很厉害的!有一次在河北河间演出,观众喊: “打倒黄世仁! ”一个战士“划拉”一下子, 就把子弹推上了膛,向舞台上的“黄世仁”瞄准,排长把枪托起问: “你干什么!”战士说: “我打死他! ”排长说: “你打死谁呀!那是演戏! ” 1950 年在维也纳演出谢幕献花时,一位老太太在台下直嚷嚷,一打听才知道她认为不能给黄氏母子和穆仁智献花。后来,终场谢幕时,就改成只给正面人物献花,我等三人就站在那儿低头认罪。捷克艺术家也排演了歌剧《白毛女》, 我参加第三届青年联欢节时,他们还送我捷克人演 《白毛女》的剧照。可见,此剧的影响力之大!即便当1951年拍摄了电影《白毛女》,歌剧《白毛女》也仍在各地百演不衰。


电影《白毛女》

1949年于东影 (长影前身*)开拍电影《白毛女》, 我和王滨又碰到一块了。这是我们从影后,继新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《桥》之后与王滨的再次合作。

这次,是王滨、水华二人联合导演,而水华是第一次拍电影。他们俩分工,剧本的取舍、最后的剪接、 总编辑、整个节奏由王滨负责;水华负责现场,有时王滨也过来看看,给水华提出要求。水华工作在前 边,王滨工作在后边。由王滨把关,每拍一段戏后就 去剪接,两人都是黑天白日不睡觉。

王滨在选演员上还是很准的。在喜儿的人选上, 水华推荐张奇虹,而我坚决不同意。张奇虹漂亮,但太洋了,像城里人,不合适;我提出田华。在晋察冀边区时,田华在抗敌剧社,那时她才十二、三岁,特别讨人喜欢,大大的眼睛,而且她就是产生《白毛仙姑》故事那个县的人。王滨不认识田华,我极力建议王滨把 田华借来看看。把田华调来了,还让田华试拍了推碾子那段戏。王滨一看就说: “行!”便说服了水华。 王滨在创作上是民主的。在延安时, 《白毛女》歌 剧中,还有个小白毛女,在电影中就去掉了,变成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。王滨的点子多,一会儿就一个。

电影《白毛女》在越南放映时,一个战士由于愤 怒,掏枪瞄准银幕上的黄世仁开了一枪,把银幕打了个洞。越南电影局局长对我说: “你去越南,我还要派人保护你哪! ”就连王滨的大女儿小时与我相处得很好,自从看了我演的黄世仁后就不理我了,说我是 “坏人”。 《白毛女》是个划时代的作品。后来不但出现了京剧《白毛女》,而且又有了芭蕾舞剧《白毛女》;不仅 有了中国芭蕾《白毛女》,还有了日本芭蕾《白毛 女》。所以《白毛女》又是个传世之作,立了一个样板, 百演不衰。

1946年,我在河北阜平华北联大文工团,文艺部主任沙可夫要我教表演课,我不想教书,我提出去东北搞电影。于是,我给周扬、成仿吾写了信,表明我的想法和态度。后来,周、成都答应了。当时,去兴山(现黑龙江省鹤岗)过不去,就转到山东临沂过海到了大连。大连那边的人也让我讲课。正好,王滨也在大连, 他问我干什么去,我说去东北搞电影。他说: “我也是搞电影的。”他让我等等他,结果我们一起去的兴山。在火车上,苏联兵指着(王滨的妻子)李莫愁嚷嚷, “骚尔达奇! ”我也指着她 (学他们)说: “毛泽东骚尔 达奇,斯大林骚尔达奇! ”他们就走了。

到兴山的东北电影制片厂后,陈波儿高兴地说: “你们来了,这回行了,可以拍故事片了。”因为导演和演员都有了。当时懂故事片的人不多,能掌握机器 的人根本没有。即便是摄影师包杰也从未拍过故事片。就连化装也没人搞过,我在影片《桥》里的装就是自己化的。于敏写出了剧本《桥》,先给了许珂,他不敢拍,才给了王滨, 组建了剧组。王滨说: “没有生活拍不好片子。”带领我们去深入生活。从此形成了一种风尚,要拍片必先深入生活,后来,形成了制度。我们到了哈尔滨车辆 厂—— — 36棚。大家住在一起,分不出导演和演员。王滨要我们每个人到生活中找自己角色的对象,每晚回来谈汇报。我找的那个对象是个山东人,每日和他生活在一起,说山东话说出了感情,在剧中我想用山东话,王滨说: “行! ”因为深入了生活,所以拍起戏来大家都非常认真,符合生活。

这是第一部大戏,一切从无到有。剧组里就王滨熟悉电影,其他人都是生手,他成了独挑,工作起来比较累。每场戏他都要事先想好,可到了现场还是抓瞎。后来,王滨把吕班等人都组织起来,一一分工各负其责。他还发动大家给戏出主意,最后由他取舍, 也为创作上的民主,开了新风。当然,到了排演现场导演是绝对权威。当时条件太差了,尤其灯光不行。 我们是白天跟着自己的生活对象,在车间里进行正常的劳动,一天的工作结束工人下班,我们便穿上工人刚脱下的工作服,就在生产现场进行拍摄,但不管怎样艰难总算完成了,还算过得去。和老王一块拍戏,很舒畅,他不怕别人有意见。我有个“坏毛病”,有话就要说出来。和他在一起,我什么都敢说。如拍光时,他总问: “你满意不?不行,咱们再来。”王滨能吃苦,有耐性。片子剪接完了,看下来还是不错的。晚上,我们都睡了,他还在那儿琢磨: “咋? 这戏该怎么着呢?”

总之,从各方面讲,这第一部戏开了一个好头。 成片出来后,正好召开第一届全国文代会,就放给他 们看。上海人说, “灯光不行! ”阿英说, “老侯头不像产业工人,像农民。”可他不知道,东北的工人就那样,山东的农民到东北进了工厂,就成了工人,与上海的产业工人不一样。会议期间,周恩来总理来到会 场,他挨个问候,包括国统区的人,还问王滨怎么没来。当他走到我这儿说: “我看了你演的电影。”因为大家有那些议论,所以我就说: “拍得不算好。”总理 说: “很好哇! 工人登上了银幕,成了主人,这是第一 部呀! ”我当时感到莫大的鼓舞,虽然灯光、技术不太好。回去我把情况给王滨一说,他的心也落下了。他说: “自己的东西,不知道效果,有总理这句话就行了! ”那时《桥》是跟着大军走的。1949年 10月 1 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宣布: “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,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! ”时, 《桥》就在放映 着。

王滨拍《画中人》又找我合作,让我演剧中的国王。他选了评剧演员李忆兰饰剧中女主角巧姐。于是,既要借用戏曲特点,又要去掉戏曲的程式化的东 西,以及李忆兰的舞台戏曲劲儿。王滨最大的优点就是排每场戏前都要说戏,他充满创作激情的讲述把演员带进角色和戏里的情景中来,进入了创作状 态。我看了他给李忆兰拍戏,戏中常有唱段,一唱,这 戏的节奏必然就拉长了,演员不好掌握。王滨就反反复复地向演员说戏,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,入 戏了。李忆兰后来在舞台戏曲表演中有那么大成就, 与王滨当初的指导也有关系。因为通过《画中人》,她懂得了如何创作人物、进入角色。王滨一进入排戏, 创作激情就来了,这是有些导演所缺乏的。 王滨对演员特别爱护。李忆兰做为戏曲演员,演 电影深入不进去,而且舞台痕迹很重。这时,王滨便叫大家停下来,单独给李忆兰讲,以免在大庭广众下 说,演员下不来台。他给她说戏时,还常常带着一些动作,使她在毫无压力下改掉了舞台痕迹。李忆兰曾说,王滨同志真好,不拿导演架子,我没感到什么压 力。

拍《画中人》时,王滨是带着病干的。他病痛得厉害时也不休息。有时,拍戏过程中他饿了,就丢点东西到口里,嚼嚼一咽,接着又喷出来了??

我们多次的合作、相处,感到王滨为人正直,有感情,无害人之心,运动来了也不害人。他喝酒,是因为脸残了,别人的病治几次就好了,可自己的脸治了好几次也未治好,不免心烦、痛苦。他脾气爆,但我说他,他从不火。在排戏时,别人不敢顶他,只有我敢顶他??我与王滨有着深厚的友谊,而友谊又是用语 言文字不能完全表达出来的。在王滨短短的一生中, 占了好几个第一:新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《桥》,新中国第一个政府奖—— — 文化部颁给了电影《白毛女》, 还有延安的中国第一部新歌剧《白毛女》等等。最后, 我要说一句:老王滨在舞台戏上有贡献,在电影上有贡献!(王丁菲、侯军根据录音整理)

陈强(1918年-2012年),著名演员、表演艺术家。喜剧演员陈佩斯的父亲。2009年,在献礼新中国成立60周年“我心中的经典电影形象”评选活动中,陈强获得了“经典电影形象”大奖。2012年6月26日21时38分,陈强在京逝世,享年94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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